喻世明言. Feng Menglong
婆子道:“依老身說,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,便博個堆金積玉也不為罕。”婆子又道:“大凡走江湖的人,把客當家,把家當客。比如我第四個女婿宋八朝奉,有了小女,朝歡暮樂,那里想家?或三年四年,才回一遍。住不上一兩個月,又來了。家中大娘子督他擔孤受寡,那曉得他外邊之事?”三巧儿道:“我家官人到不是這樣人。” 婆子道:“老身只當閒話講,怎敢將天比地?”當日兩個猜謎擲色,吃得酩酊而別。 第三日,同小二來取家火,就領這一半价錢。三巧又留他吃點心。從此以后,把那一半賒錢為由,只做問興哥的消息,不時行走,這婆子俐齒伶牙,能言快語,又半痴不顛的,慣与丫鬟們打諢,所以上下都歡喜他。三巧儿一日不見他來,便覺寂寞,叫老家人認了薛婆家里,早晚常去請他,所以一發來得勤了。世間有四种人惹他不得,引起了頭,再不好絕他。是那四种?游方僧道、乞弓、閒漢、牙婆。上三种人猶可,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戶的,女眷們怕冷靜時,十個九個到要扳他來往。今日薛婆本是個不善之人,一般甜言軟語,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,時刻少他不得。正是:畫虎畫皮難畫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 陳大郎几遍討個消息,薛婆只回言尚早。其時五月中旬,天漸炎熱。婆子在三巧儿面前,偶說起家中蝸窄,又是朝西房子,夏月最不相宜,不比這樓上高敝風涼。三巧儿道:“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,到此過夜也好。”婆子道:“好是好,只怕官人回來。”三巧儿道:“他就回,料道不是半夜三更。”婆子道:“大娘不嫌蒿惱,老身慣是掗相知的,只今晚就取舖陳過來,与大娘作伴,何如?”三巧儿道:“舖陳盡有,也不須拿得。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聲,索性在此過了一夏家去不好?”婆子真個對家里儿子媳婦說了,只帶個梳匣儿過來。三巧儿道:“你老人家多事,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,你又帶來怎地?” 婆子道:“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湯洗臉,合具梳頭。大娘怕沒有精致的梳具,老身如何敢用?其他胡儿們的,老身也怕用得,還是自家帶了便當。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門房安歇?”三巧儿指著床前一個小小藤榻儿,道:“我預先排下你的臥處了,我兩個親近些,夜間睡不著好講些閒話。”說罷,檢出一項青紗帳來,教婆子自家挂了,又同吃了一會酒,方才歇息。兩個丫鬟原在床前打舖相伴,固有了婆子,打發他在間壁房里去睡。 從此為始,婆子日間出去串街做買賣,黑夜便到蔣家歇宿。時常攜壺摯磕的殷勤熱鬧,不一而足。床榻是丁宇樣舖下的,雖隔著帳子,卻像是一頭同睡。夜間絮絮叼叼,你問我答,凡街坊穢褻之談,無所不至。這婆子或時裝醉作風起來,到說起自家少年時偷漢的許多情事,去勾動那婦人的春心。害得那婦人嬌滴滴一副嫩臉,紅了又白,白了又紅。婆子己知婦人心活,只是那話儿不好啟齒。